美文丨蒋子龙:年的颜色

来源:     作者:     人气:     发布时间:2024-02-13    
2024-02-12 20:30:29 来源:河南日报公众号

年的颜色

文/蒋子龙

“年”——应该是有颜色的。宋代诗人真山民在《新年》的诗里有这样的句子:“杏桃催换新颜色,惟有寒梅老一年。”过年就是换颜色,需要让色彩焕然一新。

那么,“年”的颜色是什么样子呢?人们首先会想到,“年”是红色的。“嫩绿枝头红一点,动人春色不须多”;“千红万紫报春光……”春联是红的,年画是红的,花灯是红的,蜡烛是红的,大年三十晚上吃的糖葫芦是红的,孩子的脸蛋儿是红的,新衣服也多是大红的,“利市”的封包自然就更是红的了……红红火火,喜气洋洋,春节就该是“红海洋”。

还有一说,“年”是黄色的。过年离不开酒,“无复屠苏梦,挑灯夜未央”。酒就是黄的。“爆竹声中一岁除”,爆竹也是黄的,炸响后的烟雾同样是黄的。财富、金子是黄的。更重要的是,在中国传统习俗中,黄色代表吉祥尊贵。

其实,我倒是以为,“年”的真正颜色应该是白的。

古人将下雪比做“丰年瑞”,“海仙翦水看花工,仙人种玉来呈祥”。过年下雪,就是中国人的“圣诞老人”。下雪是下好运,下瑞气,下礼物,下粮食……长空卷玉花,雪飞胜梦蝶,江山洁净,田畴清润,为瑞不嫌多,满眼丰年意。

过去讲究“新年雪压客年雪”。在我小的时候,沧州的“年”就是白色的,甚至整个冬天都是雪白的。清凛凛,白浩浩,大地冰冻,空气干寒,晚上雪气打灯,白天异光回绕,既轻松纤软,又干燥坚硬。

我一直认为,北方的男人是冬天培养出来的。他们从小在雪地里摸爬滚打,过一年便长一块,硬一成,在冷和硬的锤炼下,渐渐就强韧长大了。至今心里一想到年,想到冬天,想到家乡,还保留着雪色般的明净,纤尘不染。

其实,并不只是北方的冬天要下雪,南方也有下雪的时候,也同样被视为喜庆祥瑞之兆。这在广州的方志中有记载,贺远宁的《广州下雪诗》里就引了几位广州诗人的咏雪诗,比如何鲲的《乙未腊月二十一夜广州大雪》:“乙未腊月二一夜,打窗淅沥随风下,千门万户敞凌晨,青年皓首群相讶。初疑罗浮春已催,千树万树梅花开,又疑五月木棉熟,南海庙前飞雪来。子夜飘摇日中止,鸳瓦平沟屐没齿,儿童戏弄范以模,手掬瑶璠仙门里。人尽冰街在玉堂,蛎墙龙户生辉光,沉香浦珠冻成海,白云山拥玉为冈……”

那个时候连广州都下那么大的雪,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“千里冰封,万里雪飘”的北国,却渐渐地雪越下越小、越下越少,以至于现在成了稀有物种。每到冬天千呼万唤也不肯下来,即便下来了,也不肯纷纷扬扬地铺天盖地一番。没有雪的覆盖,“年”的颜色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深,越来越脏,土呛呛,灰蒙蒙,不再清亮,不再明净。

这样的“年”便无须小心呵护,在人们的心里失去了几分圣洁、几分畏惧,可以狂欢,可以醉酒,可以胡闹,可以糟蹋……由于“年”的颜色在变,其内容和品质也随之发生了变化。以前过年是回家,亲人团聚,认祖归宗,烧香上供。现在过年是出去,可以到一切自己想去的地方去游玩,主要任务是犒劳自己。

以前认为“年”是一种凶恶的怪兽,相貌狰狞,生性凶残,专以飞禽走兽、鳞介虫豸为食,一天换一种口味,从磕头虫直吃到大活人。此兽平时散居于深山密林之中,每隔365天便窜到人群聚居的地方,大饱一次口福。而且出没的时间都是在天黑以后,直至第二天的鸡鸣破晓……这便是“年”的来历,古人视过年是一件非常凶险的事情。

而现代人,哪还有怕年的?都把年视为吉祥鸟、狂欢节,放长假,睡大觉。怪兽在哪儿呢?怪兽就是自己,大吃大喝大醉,大饱自己的肚皮。过去兽是“年”,人怕“年”,现在人是“年”,变成了兽怕人,世界上再没有不怕人的东西。

以前过年有许多禁忌,平时可以口无遮拦,到过年了必须学会闭上嘴,绝不能乱说乱道,特别不能在嘴里说出“没、坏、死、糟”等灾难性的字眼儿。因为三十晚上说什么,什么便会应验。比如煮饺子的时候如果一不小心说出个“没”字,说不定满锅饺子就真的一个都没有了。要不人们都爱说过一年长一岁?人从生下来就是通过过年长大的,在过年的时候知道什么该说,什么不该说,过年就要说拜年话、吉祥话,不可说一些晦气的话,懂的规矩越多,见识就越多,人也就渐渐地长大了。

而现在过年是百无禁忌,越是正经话越不正经说,世上就没有不可以调笑嘲骂的事情,这是社会时尚。比如正流行的新年贺词和手机上的拜年短信,就尽是这样的词儿:“过年了,我不打算给你太多,就给你五千万吧:千万要快乐,千万要健康,千万要平安,千万千万不要忘记我!”

年味儿变了,“年”就变了。“年”变了,人怎么可能不变呢?

图片来源:视觉中国

编辑:朱阳夏    责编:陈泰湧    审核:冯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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